令人诧异的淳于衍案件 {甲辰读史 之五十五}

西汉宣帝时期，曾发生过一起全国知名医生淳于衍利用医生职务便利条件，谋杀当朝皇后许平君的案件。此案件，别说在当年，就是两千多年后的今天看来，仍令人感到诧异。此案件在司马迁《史记 外戚世家》、班固《汉书 霍光今日磾传》、《汉书 外戚传》、汉书《宣帝传》、葛洪《西京杂记》等篇章中或祥或略均有记载。

01霍显谋位

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相互熟人之间相互来往、或者相互利用、有偿或无常提供便利几乎成为常态，但这种相互之间往来、利用、提供便利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一旦涉及杀人害命，其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公元前71年，国内知名妇产医生淳于衍，由于医术高明，经常出入皇宫为皇帝以及大臣们诊病，当时朝廷为汉宣帝刘洵，霍光自担任汉昭帝首席顾命大臣以后，一直到汉宣帝都权倾朝野，事实上的第一把交椅，宣帝对霍光也惧怕三分。即使如此，霍光家族仍不满足，霍光夫人霍显一直想让自己的小女儿霍成君嫁于宣帝成为皇后。你别说，可真是心想事成。这一天，淳于衍到皇宫给人诊病，顺便来到霍光家里，她有求于霍显。淳于衍丈夫本是掖庭户卫，一个比较低级的清闲官吏，想通过霍光调换到一个名为“安池监”的一个肥差岗位上。霍光夫人霍显一看机会来了，就说，这事情好办，不过，你也要为我办一件事，就是让我的小女儿成为皇后。淳于衍不解，霍显接着说，过几天许皇后要分娩，一定会找你接生，你的机会就有了，许皇后没有了，我的小女儿就可接替了。

就这么几句话，两个女人的交易就达成了：霍显利用霍光权势为淳于衍丈夫谋个“安池监”职位，淳于衍利用全国名医的名头把分娩中的皇后许广君害死。对这一交易，《汉书 外戚传》这样记载：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字谓衍：“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娩)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娩)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得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

02霍光谋私

人的私欲闸门一旦开启，那真是如瀑布般一泄而下，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淳于衍一句“愿尽力”，她说到做到，用毒药害死了分娩中的皇后许平君，一尸两命，许平君那一年19岁，系风华正茂年龄；汉宣帝刘洵那一年20岁。

皇后因分娩而死，无疑是朝中大事，汉宣帝下令追查此事，将所有与此相关的医生抓捕询问，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凶手淳于衍，淳于衍急忙向霍显求救。霍显一看这事搞砸了，不得不向霍光说了实情。大将军霍光是怎么处理的呢？据《汉书 外戚传》、《汉书霍光今日磾传》记载：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惊鄂(愕)，默然不应。其后奏上，署衍勿论。这段话翻译成白话，即：霍光夫人霍显害怕事情败露，就把实情告诉了霍光。霍光听完后大惊，想要进行检举揭发，却对自己的妻子不忍心下手，一直在犹豫之中。恰好，这时审理此案的奏章呈上，霍光就乘机签署批复意见，认为女人分娩时发生危险是常有的事，皇后也难以幸免，对淳于衍不再追究罪责。就这样，一起由霍显和淳于衍策划于密室、由淳于衍利用医生职务之便实施的、涉及当朝皇后生命的重大谋杀案件，经由大司马将军霍光大笔一挥，就完事了。生活就是这样，那些在普通人看来是天大的事情，事实也属大事，难道害死皇后得事情还不够大吗？可这些到了权势者的笔下，那么轻轻一划啦，就烟消云散了，好像事情就没有发生一样。

霍光夫人霍显为什么敢对宣帝皇后许平君下手？从各方史料分析，主要有这么几个方面原因：一是霍光权势强大。公元前87年，武帝驾崩，8岁的汉昭帝刘佛灵即位，霍光是五位顾命大臣中的首席；公元前74年，昭帝崩，霍光废掉即位不到两个月的武帝孙刘贺，拥立汉宣帝刘洵即位，刘洵即位后，仍然由霍光辅政。所以，在宣帝看来，霍光是有功之臣。霍显长期生活在其夫君霍光的光环之下，认为凭自己的优势，任何事情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二是许平君出身平民，不配做皇后。这一点倒是实情。宣帝刘洵虽说有皇家血脉，是汉武帝曾孙，刘据孙子，刘进的儿子。不过，刘洵是个苦命的帝王。当他出生那年正赶上巫蛊事件发生，刘洵是由狱中的女囚喂养成人，4岁时，被送到祖母家抚养，长大后，刘洵与一名犯了错误的侍从许广汉同住在皇宫附近的掖庭。公元前75年，与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成婚，这一年，刘洵16岁，许平君15岁，婚后育一子，刘奭。公元前74年9月，刘洵入住未央宫，成为汉宣帝，同年12月，立许平君为皇后。许平君这样的平民履历，霍显怎么能将其放在眼里呢？三是小女儿霍成君婚事所迫。从霍光霍显给女儿取名“成君”来看，两人对女儿婚事寄予厚望。那个年代，朝中皇帝、大臣女儿，正常出路是嫁给大臣、诸侯王的儿子，但是霍显大概率认为，自己家庭背景、自己女儿颜值等，有冲击皇后宝座的实力，最终，通过非正常方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在许皇后去世的第二年，即公元前70年9月，霍成君被汉宣帝正式册立为皇后。

03名医谋财

淳于衍这位在当时名闻全国的妇产科医生，按照其与霍光夫人霍显口头达成的交易，虽然事情败露了，但是双方毕竟承诺兑现了：霍显的小女儿霍成君实现了成为宣帝皇后的愿望：淳于衍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个杀害许皇后的凶手，之所以能够安全脱身，全是当朝实际上当家人霍光的功劳。至于引起这起案件的导火索---淳于衍请求霍显为自己丈夫由“掖庭卫”调整到“安池监”的职位，霍显是否也兑现了，史书没有记载，不过，从正常逻辑分析，应该是兑现了，因为当淳于衍毒死许皇后、宣帝对淳于衍追查时，霍显不得已向霍光说了全部实情，这其中必然包括双方所达成的交易条件。霍光既然能签署批复意见，不追究淳于衍杀人罪，落实为淳于衍丈夫调换岗位的事情相对容易的多，霍光说句话，手下人即可办理。由“掖庭卫”换成可以监管不少盐池的“安池监”，这新的岗位当然是个肥差；淳于衍本人从毒死许皇后的凶犯，成为一个不被追究的自由人，应该说她该是多大的幸运呀！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应该说淳于衍与霍显都应该知足了，因为当初两个女人所达成的私下交易条件和目的，双方都实现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据西晋时期葛洪编著的《西京杂记 卷一》“霍显为淳于衍起第赠金”一文记载：霍光妻霍显遗淳于衍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绫出巨鹿陈宝光家，宝光妻传其法。霍显召入其第，使作之。机用一百二十镊，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又与走珠一琲，绿绫百端，钱百万，黄金百两，为其起宅，奴卑不可胜数。衍犹怨曰：“吾为尔成何功，而报我若是哉”！《西京杂记》这段话，翻译成白话，即：霍光的妻子霍显，送给淳于衍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散花绫出自巨鹿郡陈宝光家，陈宝光的妻子继承了织造这种绫的技法。霍显把她召进自己家，让她织绫。织机用一百二十个提综的踏板，六十天才织成一匹，没匹价值上完钱。霍显又给淳于衍走珠一琲，绿绫一百端，钱百万，黄金百两，还未她家修建宅院，宅院里的奴仆不计其数。淳于衍仍然抱怨说：“我为你立了何等大功，难道你就用这些东西报答我”！

这个淳于衍医生的贪欲真让人开了眼。本来，按照当初的双方约定，已经都兑现了，结果，霍显又送给其这哪么多财物：锦、绫，珠宝，钱百万，黄金百两，房子，奴仆等，可以说这些资产你几辈子都用不完，就这样，淳于衍生还是抱怨，感觉自己获得没有付出的多，真乃：“欲壑难填”！

04宣帝谋变

应该说，汉宣帝刘洵与平民皇后许平君是有感情的，他们公元前75年成婚，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太子刘奭；公元前74年，刘洵正式登临皇位后，即立许平君为皇后，三年后的公元前71年，许皇后第二个孩子又到分娩期，不幸死于淳于衍手中。宣帝与许皇后，在一起只有四年时间，皇后就两次怀孕生子，由此可见感情甚笃。淳于衍谋害许皇后的案件，从事实分析后可以认定：谋划者是霍光夫人霍显；实施者是妇产科名医淳于衍；隐匿、放纵凶淳于衍者是霍光；受益人是霍显小女儿霍成君。许皇后分娩死亡的案件，不存在什么扑朔迷离，连普通人都看得清。宣帝本人更是心知肚明，但迫于霍光的权势，自己只能忍着，按照霍光设计的剧本，一幕幕演着：停止查处案件，不再追究淳于衍，立霍成君为皇后等。

但对宣帝来说，忍耐并非软弱，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公元前68年，长期权倾朝野的霍光病逝，宣帝亲政。亲政第二年，即公元前67年，立皇子刘奭为太子，这一举动，震惊了霍显以及霍氏家族，因为刘奭是许皇后之子，宣帝与霍皇后公元前70年成婚，几年来并无子嗣，更要命的是，到宣帝亲政第三年，即公元前66年，淳于衍谋害许皇后事情彻底暴露，霍成君皇后被废除。 据《汉书 霍光金日磾传》记载，霍光死后，宣帝得知了许皇后遇害的真相，于是进一步削弱了霍氏权利，霍氏家族因此惴惴不安，逐渐生出谋反意图。公元前66年七月，霍家谋反的密谋败露，霍家被满门抄斩。

该来的总会到来。天地轮回，善恶有报。又过了两年，到公元前64年，宣帝立婕妤王氏为皇后。至此，淳于衍谋害许平君皇后案件彻底画上了句号。想想看，从公元前71年淳于衍与霍光夫人霍显达成谋害许皇后交易算起，到公元前64年宣帝立第三任王皇后为止，才短短7年时间，是非竟然如此分明：你有再强大的权势，再如意的盘算，再缜密的谋划，凡此种种，在正义面前，必将灰飞烟灭---人间正道是沧桑，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作者：李季平

邮箱：qsdd-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