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替 {甲辰读史 之五十六}

司马迁在《史记 秦始皇本机》中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在出游途中，至平原津而病。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府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赐死。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署，上辒凉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骊山。

01突发

公元前210年7月。位于河北省广宗县城北的沙丘宫苑一带树木参天，沙丘起伏。白天。骄阳似火。田地里一拃多高的夏玉米旱的打焉。

这天凌晨三点多，四周一片漆黑，虫鸣风轻，繁星闪烁，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已在睡梦中。

驻扎在沙丘宫苑的秦始皇巡游队伍，也正按照原定计划，上千人的队伍，在营帐中休息：人员中酣声不断；马儿静卧反刍；各种车辆排列整齐；打更者尽其职责，配剑出鞘，两人一组，在沙丘宫苑营帐外警惕的观察着周边的一切：时而停下脚步，时而穿梭往来。

与沙丘宫苑偌大驻跸队伍泰然有序情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沙丘宫苑地宫富丽堂皇的主殿内，灯火通明，若白昼般。主殿正中，秦始皇长长的身躯面部向上，脸色苍白，双眼微睁，上唇紧咬下唇，尚未发凉的遗体静静的躺在一个深黄色大草席上。

赵高与胡亥两人分立秦始皇身驱两侧：两人一会摸摸秦始皇额头，一会凑近秦始皇的鼻子感受呼吸。反复数次。太医夏仁仲双手掐秦始皇人中，轻声呼唤：皇上----皇上----醒醒，，，反复几次后，对赵高说，赵大人，皇上没动静了。接着便是自责：小人无用，无用，无用矣！愧对皇恩，愧对皇恩。胡亥也伏在秦始皇耳边，轻声说，父皇，我是亥儿，我是亥儿。秦始皇仍然没有反应。

赵高悲哀地对胡亥说：崩了，崩了，上崩了，快去喊丞相过来。

李斯到。站在秦始皇遗体前，楞了片刻，用双手轻轻将秦始皇双眼合上，转脸对夏太医说，去，到禄贞那里取一套皇上备用的、新的朝服过来。

不一会，夏太医来到。李斯、赵高、胡亥三人熟练的展开崭新的朝服，夏仁仲双手抱起秦始皇头，四个人将秦始皇遗体上的短衣脱去，换上那件薄薄的黑色绸缎朝服。赵高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白色丝巾，蒙在了秦始皇遗体面部。李斯在前，赵高、胡亥、夏仁仲御医三人在李斯后面，四人在秦始皇遗体前长跪不起。胡亥的泣声有弱到强，李斯说，不许出声。接着又对赵高说，去把禄贞、大悟、弘儿他们三个一直照顾皇上起居的宦者都叫过来吧，我有话说。

赵高很快把禄贞他们三人叫了进来，三个宦者一见到秦始皇遗体，扑通一下齐刷刷跪下，泪如泉涌，禄贞说，上崩，小人何如？李斯说，快起来，别跪着了现在不是悲哀的时候。

面对赵高、胡亥、夏仁仲御医以及三个宦者，李斯说，上崩于外，是天大的事，朝中右丞相不知，众大臣们不知，皇上的公子公主们不知，赢氏族人不知，天下万民不知。为朝中安、天下稳，今上崩之事只限于咱几个知晓，不得散扩。随之，李斯在正殿一侧几案上，提笔饱蘸浓墨，写了上崩丘，不外悉，六个大字，然后郑重写下自己名字，接着，赵高、胡亥、夏仁仲、禄贞、大悟、弘儿，都签了自己名字。七人全部签完名字后，李斯命赵高保管好，说，谁走漏了风声，族之。记住了，巡游之事，仍按原定计划。不是原定在此休整三天吗？今头一天，后天早炊毕继续向井陉关开拔。

李斯说完后，禄贞等三人离开。赵高当着胡亥的面，把秦始皇写有让公子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尚未授使者的玺书双手捧送给李斯看。李斯打开玺书，细看内容后，以丞相口吻对赵高说，按上旨意办，快让使者送达。赵高答应：诺，诺。正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夏仁仲口吐鲜血，倒在秦始皇遗体旁，赵高、胡亥急忙把夏御医抱起，怎么了？夏御医声音微弱：小人愿陪大王一起，，，上路。李斯说，夏御医忠心可鉴。连忙吩咐胡亥把刚离开不久的禄贞三人找来，指着旁边的洞口说，你们三人快把夏御医尸首拖到暗道尽头左边深洞里，扔下去即可。去吧，暗道有蜡烛，要快，别出声。

禄贞三人连拉带拽拖着夏御医尸首进了暗道。

地处北方中原的沙丘宫苑夏天天亮的早。在秦始皇遗体前，李斯对赵高和胡亥说，当下急切要办的有三件大事：一是安排使者把皇上玺书送给太子扶苏，二是选人接替皇上，一切照旧；三是皇上尸首尽快处置，当下天热，不能久存。

赵高说，玺书送达太子之事，天亮安排即可；接替皇上大行政事，臣认为禄贞可任。禄贞随从皇上多年，无论年龄、个头、行动、说话、书写，都类皇上，处置奏案熟络。李斯说，可。胡亥说，父皇龙体可用民棺。来时路上经过多村庄，定有棺椁铺店，今派人购置，趁夜在沙丘密林处装殓，然后放置辒凉车，照常巡行，丝毫不露父王崩痕迹。李斯赵高听后，皆称：善。

02 矫诏

禄贞等三人将夏御医尸首拖走后，李斯、赵高、胡亥三人也回到距离停放秦始皇遗体不远的各自辅殿中，迅即谋划安排急切办理的事情。

沙丘宫地下宫殿、正殿、辅殿，烛光摇曳。秦始皇遗体停在正殿中央。丞相、仆人，在遗体与辅殿之间走来走去，一派忙碌；沙丘宫苑地面上则是，晨光初照，清风抚面，晨炊袅袅，人欢马叫，好像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深水暗流，河的表面连个涟漪都没有。此时的李斯、赵高、胡亥，每个人的脑海里像高速运转的电子计算机，计算着在君王崩于巡游途中的关键时刻，接下来的一步，自己怎么走。

这三人中最忙碌的要数丞相李斯了，因为密不发丧的下一步动作，需要他亲自安排，别人布置他还不放心。李斯把禄贞、大悟、弘儿三宦者叫到自己辅殿，打发大悟、弘儿，换成当地百姓服装，戴上大沿草帽，早炊后去近处棺材铺购一普通棺材，只要棺不要椁，务必在今夜子时送到沙丘宫苑围墙外最高处那三棵柳树下，再询问棺材铺掌柜能否顺便来两个伙计帮帮忙，可以多出些钱。

安排好大悟和弘儿以后，李斯对禄贞说，自今天开始，你在辒凉车上要装扮皇上，所有的事情都和皇上仍然健在一样，能用这种方式效忠皇上，是你的幸运。禄贞说，小人做皇上替身不会时间很长吧？李斯说，眼下不好说多久，这要看扶苏公子几时能回到咸阳。禄贞又说，别的小人我都能做的像皇上一样，那几位赵女要伴寝何如？李斯说，那妙莲姑娘不是有身孕了吗？剩下那几个交给赵大人处置。禄贞说，善，小人要好好表现，不会让丞相失望。

在这个关键时刻，比李斯更忙碌、更加着急上火的是中车府令赵高。赵高手拿被李斯拆封的秦始皇临终前写有“长子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的遗诏，来到胡亥辅殿，凑近胡亥耳朵说：上崩，长子至，即立为皇帝。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

胡亥双手捧着赵高递过来的父皇遗诏，一边仔细的看，一边非常认真地对赵高说：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赵高反驳说：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愿子遂之。

权力的诱惑是无穷的。况且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仅仅几句话，胡亥就被赵高拿下。接着，赵高在胡亥辅殿中，亲笔书写了另一件秦始皇遗昭：扶苏为人子不孝，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为人臣不忠，赐剑死，以兵属裨将王离。亥以太子。遗诏末尾盖有秦始皇朱红色玉玺。盖好玉玺后，赵高让胡亥看。胡亥看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赵高随即拿起真、假两个未封口的信札，对胡亥说，下人到丞相殿去，您就静候咱们想要的结果吧。

赵高走后，胡亥焦躁不安。他一会来回踱步，一会又来到正殿，在父皇身边凝视。从早炊开始，一直到午时十分，脸上滴着汗珠的赵高回来了。一见胡亥就说，丞相固矣，丞相固矣。臣已拿下。胡亥说，快传使者来，把你新写的那份父皇遗诏加急送长公子。

傍晚时分，大悟和弘儿向李斯报告，已按吩咐办妥。李斯唤赵高、胡亥、禄贞过来，几个人一起将秦始皇遗体从草席挪到木板上，顺暗道抬至出口处。这里距离约定的沙丘宫苑围墙外三棵大柳树地点还有半里路。赵高问李斯，到晚上入殓时，那么远的路，咱们可抬得了？李斯说，已经安排好。

天色越来越暗。赵高让皇帝乘坐的辒凉车事先停放在沙丘宫苑围墙外那三棵高高的柳树下，又通知两名更夫佩剑埋伏在毛驴车必经之路的水塘边。

月明星稀。一辆毛驴车拉着一口棺材在沙丘宫苑周边狭窄的土道上行走。毛驴车到了三棵大柳树下停了下来。赵高让他们把棺材卸下，放到辒凉车旁边。两个跟车的年轻人问：人在哪？我们抬去。赵高说，跟我来，不远。两人很快将秦始皇遗体抬了过来，放进棺材中。他们把棺材撞到辒凉车后才把沉重的棺材板盖上。两名棺材铺伙计返回途中，因私闯皇帝巡游营寨之名，被事先埋伏的更夫以剑刺死，并将尸体沉入水塘中。

03掩尸

沙丘宫苑。又是一个早晨。

胡亥、赵高，来到李斯辅殿。赵高说，快马加急，使者今日就该到了，丞相，万一长公子、蒙恬将军不认可咱们的皇帝遗诏，怎么办？要早有准备。李斯说，不会吧，咱们这么多人在皇帝临终前都在现场，他们又不在，敢不认可？胡亥说，万一蒙将军来了，要见父皇怎么办？他们可不知道父皇崩。李斯语塞。赵高接着说，这好办，咱们要说法一致，就说皇上跟着徐福求仙去了，让他到大海里去追寻吧。李斯说，不说这个假设了，咱们按照原定计划办。今日开拔。继续向西，井陉关，太原郡，转往九原，边走边等，因势而变。

巡游的队伍从沙丘宫出发了。

旌旗猎猎。浩浩荡荡。人欢马叫。所过之处，留下四起的烟尘。

两天后。队伍来到太行山脚下的井陉关。

井陉关山高路窄，两道深深地车辙足有半尺深，队伍减缓速度，装有秦始皇遗体的辒凉车走在这样的路上，开始摇晃不止。坐在第一辆车的赵高下车到李斯车前禀报说，丞相，路难行，可请皇上下车步行过关？李斯也感到此段山路实在颠簸，就下了车，与赵高一起来到皇帝御撵前，请皇上下车，胡亥、大悟也随即下车，搀扶着替身皇帝前行。队伍时停时行，半天时间才翻过大山，过了井陉口。

这是禄贞作为秦始皇替身，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露面，虽然身边人不多，且多是知情人，但禄贞、李斯都格外小心，辒凉车刚过井陉关几十步远，李斯就催促禄贞上车，上车。队伍过了井陉口，天色渐晚。刚刚经过上坡，步行，汗流浃背，人困马乏，难得遇见路边一片开阔地，赵高与李斯商议，当晚在此扎营。扎营不久，队伍尚未用晚饭，跟在秦始皇辒凉车后面的事李斯的车驾，年轻宦者弘儿与李斯同乘一车。弘儿下车后对李斯说，刚才奴才听到有好些人在说这个地方不好，附近有臭味。这时赵高也来想李斯禀报这个味道。

李斯、赵高、胡亥三人商量，这味道不是天气的事，是皇上尸首腐化所致。胡亥说，怎么办，消除这一味道最彻底办法就是将父皇尸体就地掩埋。李斯说，那样做回咸阳后怎么向公子公主朝中大臣以及族人们交待？臣下就是赵国人，距这里不远东南方有大泽，有鲍鱼，鲍鱼味道也是臭的很，可以放到车上，掩盖皇上尸首味道。李斯说，这个办法可行。就当即安排使者随车购置鲍鱼。三个人用了晚饭，聚拢在李斯帐前，在一股股恶臭味中等待着购置鲍鱼使者到来。

突然，一阵噶扎、嘎扎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原来是两位到边关长城军团送皇帝遗诏的使者返回来了，两人勒马下鞍，气喘吁吁。一人一句语无伦次：死了，死了，长公子死了。用剑。李斯忙问，那蒙恬将军呢？使者说，已遭绑，关阳周。赵高忙说，长公子死，大势定矣。胡亥说，丞相，天下大势已定，巡游队伍是不是直接回京都咸阳，是不是可以向天下公布父皇崩丧息？李斯说，不能公布。巡游队伍要继续按照计划向九原进发。咱们要看长公子自裁后天下人动静，要看王离能不能镇住蒙恬的30万大军，要按原定日期返回，让朝中大臣、天下庶民与皇上在世一样感到祥和、安定。赵高听了后，急忙说，丞相虑事周到。第二天，皇帝乘坐的辒凉车加上鲍鱼后，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离开井陉，继续向西、向北进发。

04御批

因为天下各郡官员、留守咸阳的众多大臣都不知道秦始皇在沙丘已崩的讯息，他们还是按照以往的程序，源源不断的将一些御状、奏书禀报至秦始皇。秦始皇崩前，禄贞在秦始皇的辒凉车中，负责所涉及的各类文书琐事。包括把下面呈递的竹简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御批意见后再把批的内容转送给赵高、李斯等，由他们通过使者反馈给呈送竹简的相关郡县。皇帝崩后，既然确定密不发丧，一切照旧。那就意味着秦始皇的替身禄贞也要完成批阅公文的任务，只是与秦始皇比较，坐在辒凉车中秦始皇位置上的禄贞，工作条件更加艰苦了。原来秦始皇在辒凉车中可以轻松阅读、批阅公文，现在还是那辆车，中间位置多了一口棺材，侧面还放了一堆鲍鱼，禄贞只能将竹简放到棺材板上批阅。禄贞原来在车布帘外的传递职责改由大悟担任。

这天一大早，赵高又命侍者抱来一堆竹简，哗啦一下递给了大悟。大悟说，这么多。侍者说，皇帝过去每日都要批阅60多斤的竹书，这才多少，连20斤也没有。使者说，我家主人说了，这些竹书几天前就到了，快送给皇帝吧。大悟说，诺。就接过沉重的竹简，撩起布帘，放在了正在阅读竹简的禄贞面前，说：这时刚递送过来的。接着，禄贞将两件用布捆扎好的竹简交给大悟，说，等赵大人再派侍者来时，就把这两件交给侍者。

这两件竹书一个是东郡的，一个是巨鹿郡的。东郡的大致内容是，十八里疃一户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有一天到本家所在胡同尽头老庄家，找老庄媳妇借丝线做绣花鞋，老庄媳妇到娘家去了，只有老庄在家，结果，身强力壮的老庄图这个媳妇的秀色，就把她强暴了。回家后，新媳妇就给婆婆说，老庄欺负了他，婆婆说，老庄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怎么能作那样的事，不相信，新媳妇受不了侮辱，就跳井自杀了。时间过去一年多了，县官都没有捉拿当事人老庄。禄贞在此竹书上，批了一个朱红色大字“斩”。

巨鹿郡的那件竹书说的是郡守夫人的一个亲戚，名叫董发，董发靠到齐郡贩卖锦帛、海产品成为大富翁。董发有一大嗜好就是到野地里打猎。有一次，董发领着他的七、八岁的小孙子一块儿去快要成熟的玉米地打鸟，小孙子好奇，一扣扳机，落在玉米上的鸟没有打中，结果，鸟枪子弹打中了正在玉米地干活的老妇人头部，当场血流不止，回家后没几天老妇人死了，老妇人儿子多次到县衙告状要求董发受刑或者赔偿，县衙把董发关闭三天就放回去了。对这件竹书，禄贞批了一个大大的“查”字，旁边一行小字：“老妇死，董责”。

就在赵高侍者取走这两件竹书批字的当天夜间，赵高把这件事报告给了丞相李斯。赵高说，丞相你看，东郡、巨鹿郡这么棘手的竹书，皇帝在时，我把情况给皇帝说了，皇帝三个月都没有批字。这不，禄贞这假者，刚刚坐到皇帝辒凉车几天，就批字了，不是斩，就是查，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你给他说说，要认清自己，能把这两件批字收回最好。目下非常时期，免得郡县给咱们添乱。李斯说，赵大人你别走，咱这就把禄贞叫来，看他怎么办？他真把自己当皇帝那还了得？李斯对身边的弘儿说，去，把禄贞唤来。

禄贞到来后，看到赵高也在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说，小人坐到皇上的辒凉车上，好像时刻感到躺在棺材里的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就在监督自己，看作为他替身的小人，我是不是也像他那样惩恶扬善，为全天下普度众生所虑。所以，小人把皇上没有阅过的、阅过没有批字的还有新递送过来的竹书，在白天、黑夜连续看了一遍，在东郡、巨鹿郡竹书上都批了字，因为不管哪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皇上统一天下，勒石刻字，决川防、通驰道，不都是彰显国威、造福万民吗？虽然东郡、巨鹿郡这两件事的案主，都没有直接杀人，但是事情非常清楚，不能让案主逃避罪过。如今皇帝崩了，应让全天下郡守、县令能够像过去那样，约束自己，积德性，行大道。还有，小人这几天很快批字这两件竹书，还有一个职责感，就是为丞相和赵大人、胡太子想。你们想想，如果长时间没有皇帝的批字传到郡县和咸阳宫中，是不是会引起大臣们疑心。尤其右丞相冯大人，将军冯劫等，为老臣重臣，如果长时间没有巡游途中的皇帝批字，他们不会感到异常吗？那样会不利于“密不发丧”的天下大事呀。

禄贞说完，李斯接着道，禄贞言，有理，有理。赵高也说，周全。禄贞所虑周全。下人尽快让侍者把皇帝的批字分别转到东郡、巨鹿郡。再也不提让禄贞收回批字了。

禄贞说，小人这个替身，如果仅仅是替皇上吃绝好餐，替皇上面见地方吏，替皇上宠幸绝好女，不能替皇上行天下任，那皇上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过小人。说完，转身离开李斯大帐。

大帐大厅内只剩下李斯和赵高。李斯说，看来，对禄贞这个宦家，本相了解的太少了。赵高说，丞相，相处十几年，下人自感对禄贞知根知底，那么熟悉，可是，通过他刚才一番言语，怎么感到眼前的这个禄贞陌生矣。

05秦替

一个多月后，巡游队伍自九原按原定期限返回咸阳。复苏死了。蒙恬关了。30万北击匈奴大军牢牢掌控在王离手中。巡游队伍行进在宽阔平坦的直道上。自从秦始皇在沙丘驾崩后到现在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经过、看过太多生死离别、跌宕起伏考验的李斯的心情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他乘坐的辒凉车，仍然按照巡游一开始安排的顺序，赵高在皇帝车前，李斯在皇帝车后，弘儿与他同车。可是，对于李斯来说，轻松仅仅是一刹那。他这个时候想的较多的是，情况变了，该怎么向禄贞说明做秦始皇替身下一步事情。李斯越想越感到担惊受怕，难以向对皇帝如此忠诚的禄贞详细解释。

禄贞，本名钱卓，公元前263年出生在河间府周边一个普通的小村子里，比秦始皇小四岁。钱卓，兄妹三个，哥、姐都早已成家另过。钱卓家的胡同里，住着六户，他们家最穷，别人家都是青砖黛瓦，只有他们家住得还是土坯房。从小父亲就告诉他，胡同里的这些富户，不是经商做买卖，就是把孩子送到京城做阉人。钱卓家没有本钱做买卖，就把邻居当榜样，父亲把他送到京城做阉人。就这样，眉清目秀的钱卓，通过邻居介绍，13岁那年被父亲送到长安做了阉人，改名禄贞。那一年，嬴政刚从邯郸回到咸阳，一开始小禄贞照顾秦庄襄王起居，庄襄王去世后，就一直在秦王、秦始皇身边，负责君王起居生活。禄贞聪明好学，耳濡目染赵高书法，秦始皇在竹简上的红批，他都认真练习，写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丞相李斯、秦始皇本人，也赞誉禄贞的好学勤奋。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情况下做秦始皇替身的这一年，禄贞46岁。

李斯就这么啄磨着，怎么与禄贞安排下一步事情，突然感到车子停了，原来车队已经进入咸阳境内，是最后一次在外扎营了。李斯把禄贞唤到自己帐内说，队伍明天开始行进，三五天就要到咸阳了，这些日子你的替身完成的绝美，出账外形似神似，在帐内批阅竹简内容字体与皇帝几乎完全一样，没有任何破绽。不过，下一步，你的替身任务难度会更大些，因为到咸阳后，会有大的考验。就是公布皇帝驾崩讯息，驾崩时间是进入咸阳、结束巡游的前一天。这一天还要向大臣、公子、公主们展示皇帝遗诏，公布公子扶苏已自裁、蒙恬将军已被关押阳周；公布胡亥为太子，继承皇位，加冠登基。朝中大臣、公子公主们，还有众多族人要围绕皇上遗体瞻目相貌，这时候实际上是看的你。因为你也清楚，皇帝的真尸首，在这么炎热的夏天，经过两个多月的巡游，肉体早已成肉干了，只有骨头尚存；那还有相貌供大臣和亲人们瞻目？所以，那时，躺在大殿床板上的你，四周堆有冰块，凉气足，这一点不用担心，但是你不能有任何细微动作，因为那么多人瞻目的是死去的皇上遗体，不可有任何纰漏。这天的仪式结束后，你的皇帝替身就完成了，我会秉呈二世，给予你重金赏赐。

禄贞身着皇帝朝服，在丞相李斯帐中一直站着认真、仔细的听，恐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李斯总算说完了。禄贞说，诺。离开李斯营帐，回到辒凉车上。

06登基

禄贞离开后，李斯接着又让弘儿把胡亥、赵高唤到自己帐下，三人最后一次商议后天巡游队伍回到咸阳后需要昭告天下、改朝换代的庄重仪式。李斯把仪式的事情说完后，转过脸对胡亥说，从后天登基开始，皇上就开始亲政了。说完，他跪在胡亥面前，动情的说，本相愿听从皇上使唤。赵高见李斯跪在胡亥面前，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说：愿听皇上使唤。胡亥说，都起来吧，两位对大秦朝的忠心，天地可鉴，不管今日还是后天开始，朕都需要两位鼎力相助。胡亥早就想过皇帝瘾了，还没登基在李斯和赵高面前就开始称“朕”了。

三个人继续议论登基仪式。胡亥说，真的父皇尸首、丞相计划何日下葬？必定入土为安。李斯说，皇陵还有收尾事情需要做完，那么多水银还没有运回。棺椁事宜，《礼记•檀弓 上》讲：天子之棺四重，诸公三重，诸侯两重，大夫一重，士不重。棺材外面还需要购置三层或者四层椁，后宫的宫女，那些人需要陪葬等需要最终确定，在皇陵劳作的大批工匠该如何处置等，完成这些需要时间，至少7到10天。下葬要到9月。这个事情咱三个人都清楚，皇帝的遗体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又是夏天，肉体早已腐烂没有了，只剩下尸骨，早几天晚几天不会有变化。

赵高说，小人最担心的是，后天登基仪式，众多大臣、公子公主、赢氏皇族等那么多人瞻目皇帝遗体容貌，因为咱们公布的皇帝驾崩时间是今日，用的是禄贞活人替代皇帝，活人与真的死人遗体比较，一是脸部颜色不同，活人偏红，死人发白；二是体感不一样，活人发热，死人是凉的；三是躺在大殿正中龙床上，死人不会动，活人如果控制不好，有动的可能。不知丞相想过这些没有。如果这其中，哪怕有一处出问题，可就坏了密不发丧、沙丘矫诏的大事了。

李斯说，那天瞻目皇帝容貌时，皇上尸首旁边有围栏，众观者需在三步以外，不得接近、触碰皇帝遗体。胡亥又问，丞相，仪式结束后，替身禄贞怎么离开大殿？李斯说，后天登基仪式开始之前，命人将真皇帝棺材放置在大殿内室，内饰与大殿有侧门相通，利用入殓机会，侍者将替身禄贞抬入内室，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破布袋中，几乎在同时，将装有皇上尸骨的棺材抬入正殿，接受祭拜，直到下葬皇陵。胡亥说，善。

赵高回到自己营帐，反复回想李斯的计划，越发感到对于禄贞以替身代替皇上尸首供大臣公子等众人瞻目一事，感到不放心，万一有公子、公主、大臣，冲破围栏触摸皇帝一体，一摸身上热乎乎的，不就全露馅了吗？他来到胡亥帐中，说了自己的担忧，并一再说，这件事一定要百分百圆满，不能有一丁点闪失。接着，赵高又向胡亥说了自己的想法。胡亥犹豫片刻，善。你亲自办。明晚在禄贞乘坐的温凉车上。大悟不是与禄贞同乘一车吗？让大悟到朕车上来，你说话他会听的。

第二天，巡游队伍迎着炽热的太阳出发了。寅时时分，队伍回到了阔别几个月时间的咸阳城。巍峨的宫殿，高大的城门，宫墙在夜色中像一条长龙伸向远方。队伍在城楼下停。李斯、胡亥、赵高一同来到皇帝的辒凉车前。李斯轻声喊道，大悟，请皇上下车，回到咸阳城了。没有回音。李斯登车，掀开堵在车前的布帘，啊的一声，禄贞、禄贞，怎么了？用手一摸，身体早凉透了。他转身对胡亥、赵高说，出事了，禄贞死了。赵高说，丞相不必惊慌，我干的。丞相要从天下大事虑，天亮后的仪式，哪一个步骤都必须万无一失，你说呢，皇上？赵高问胡亥。胡亥说，别动了，就让禄贞在车上吧，过不了几个钟点，他就需要供朝臣们瞻目。李斯这时也明白了，连连说，诺，诺。

天亮了，艳阳高照，咸阳宫正门大开。大臣、公子公主、公族贵族等人熙熙攘攘拾级而上，进入大殿。大殿内虽是白昼，仍然烟雾缭绕。殿下，众人列队整齐；殿上，祭祀官站在正中，身后是高高的龙椅；胡亥、冯去疾、李斯、赵高、冯劫分站两侧。在大殿正中，秦始皇遗体静静的躺在龙床上，面部以下用黑布蒙盖。周边有金色围栏，围栏上系白色布条。

仪式开始。祭祀官悲痛的宣告：前天夜间子时，我大秦朝万民天子秦始皇帝在巡游途中驾崩。此真乃万民之不幸，悲哀之至。说完，祭祀官看了一眼李斯，李斯声音悲哀状宣读祭文：此时此刻，我大秦山河失色，江海呜咽，泾渭止流，万民恸切。吾王秦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成天下之一统，福及万民，开疆拓土，功高盖世，英灵长存，永垂不朽！接着，瞻目先皇容貌。胡亥在前，冯去疾、李斯、冯劫、赵高在后，紧接着众人一起，有序围绕秦始皇遗体缓缓走过。

随着祭祀官“入----殓”喊声，四名身强力壮侍者将替身禄贞的遗体抬入内室，关闭内室门。不一会，一口装有真秦始皇尸骸的漆黑色棺材被抬到正殿，棺材内的秦始皇尸骨上面，被黑布蒙着，胡亥、冯去疾、李斯、赵高、冯劫、秦始皇的公子公主等在棺材边仔细查看，只听胡亥说了句“盖棺”，在众目睽睽之下，侍者用铁锤将棺材板两侧的四个大木楔子重重砸死。祭祀官在皇上棺材旁宣告：移灵侧殿，公子公主日日哭祭；臣子隔日祭拜；族者三日一祭拜。

祭祀官退场后，右丞相冯去疾站到正殿中央。冯去疾接着说，皇上驾崩，举国恸悲。万幸的是，我秦皇大帝高瞻远瞩，为万民谋福，临终前留下遗诏，遗诏主旨为：长子扶苏不孝，赐剑以自裁；蒙恬居在外，不匡正，为人不忠，赐剑死；以兵属俾将王离。以亥为太子。经使者查，扶苏已自裁；蒙恬，关押至阳周；王离已摄兵。

依皇帝遗昭，今太子胡亥登大位。

胡亥坐上龙椅。侍者为胡亥穿龙袍，佩剑，加冠。赵高将皇帝玉玺双手捧给胡亥。胡亥坐定，双手扶龙椅。

冯去疾大声说，跪拜我大秦二世皇帝。

众跪拜。

胡亥右手一挥：平身----

07 尾声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只剩下胡亥坐在龙椅上，李斯、赵高、和大悟、弘儿在整理收拾大殿上的物品。李斯问赵高，众人都散了，禄贞的尸首何处？赵高说，按过去办，扔到城外乱坟岗罢了。这时，摘掉皇冠的胡亥走了过来，说，不可。将禄贞送回老家，府厚葬，赏千金。就说是病死。

李斯说，二世皇帝少年有为，虑事周全，国之大幸。

赵高说，二世皇帝大善大仁，聪慧智敏，万民幸矣。

李斯、赵高两人站立，向二世揖别。

当晚，趁着朦胧的夜色，在大殿仪式上负责秦始皇替身、秦始皇棺材的那四位侍者尸体，被丢到了城外的乱坟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辆三匹纯白色高头大马拉着的官车，装载着秦始皇替身禄贞的尸首，在一阵阵叮叮当当马铃声中，离开咸阳宫，向禄贞的老家河间府方向驶去，车后的土道上，两道深深地车辙，时而笔直，时而蜿蜒，向前延伸着，延伸着，，，车轮后面荡起一股股烟尘。

二世元年9月，秦始皇遗体葬于皇陵。

作者；李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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